隋唐史同人 花镜
褚人获《隋唐演义》老桥段了,说明白一点就是转世梗
接上条,雷不是我造的,我只负责劈
我认为民间通行的叫法是小字,所以私设了主角的闺名
自她十三岁时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脸,就知道这一世注定不会平庸。
杨锳会琵琶、磬和笛子。在更久远的日子里,她曾经钻研过琴艺。然而见她体态丰腴,唐明皇鬼使神差地问:“你会不会跳舞?”
一曲舞得如月宫仙子款款而下来,如满庭牡丹翩翩化为人。
“陛下这曲子是写给臣妾的罢!”天真无忌点亮了她的眸子。
唐明皇道:“何以见得?”
“陛下御提的名目有‘羽衣’二字,不就是给女冠的么?”
唐明皇亲自上前,搀扶起杨锳:“哈哈哈,说的是!这世上若只有一人配得上这《霓裳羽衣曲》,那便是妃子了!”
他只觉得新鲜,却又如他远去的少年时代一般熟悉。
近来是唐明皇的喜日子。陈王府参军田同秀得到了据说玄元皇帝(老子)授予的宝符,陕郡太守韦坚又开潭运来了扬州产的锦镜铜器。
杨锳一点不知谦让:“臣妾想要那扬州的铜镜。”
“妃子貌若天仙,还需要梳妆?”唐明皇打趣她。
“不是为了梳妆。如果不时常引镜自照,怎么知道自己美丽?”
听古装打扮的乐伎演奏《得宝子》,唐明皇不由得陶醉了。他知道真正的宝是新晋贵妃杨氏,拥有她的喜悦,简直是过了头。
杨锳初入宫,暗叹道:“踏进这红墙,有些东西就永远失去了……”
她的眼神幽远,和温泉之上的雾气恰好连为一体。
唐明皇只觉无名火起:“莫非你还惦着那不肖子!”
杨锳楞了一下,从嗓子眼里冒出一声轻笑:“妾的意思是,往返于这离宫禁苑之间,便无法周游各地,饱览山河风光。”
“你不过是女流,难道还想学行脚僧的云水之事!”唐明皇大笑。杨锳不服气的眼神被他有意忽略了。
不过,当西域朝贡的礼单再一次送到他面前的时候,他的视线被其中一项锁住:“哦,龟兹国进奉枕一枚,十洲、三岛、四海、五湖尽在梦中所见?”
“……赐给杨妃罢!”
几天后唐明皇召见杨锳时,她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。唐明皇好奇道:“妃子这几日酣眠,都梦到了些什么啊?”
她理了一下歪斜的假发髻,避开他几寸:“只怕臣妾说了,陛下就要翻悔哩!
“妾看到同泰寺毁,石头城荒,维摩诘无声凝视着蛛网尘灰。然后,隔河传来歌声,飘渺了万家灯火。
“妾触到罗漫山顶积雪,忽仑川中风沙。又有驼队远道而来,木铎清脆。又有石窟依山而凿,彩塑辉煌。
“忽而远望,草原上毡包连绵,不远处牧人身骑骏马,穿梭在云朵般的牛羊之间。
“忽而俯瞰,在板结昔年血迹的城墙根,有疏落的野花,在冻土上绽放出一夏生机。
“妾走过花下洛阳,月下扬州。行人衣上还沾着黄尘,就匆匆踏上远行的舟舸。……”
唐明皇陶醉了,不知是为他治下繁盛的帝国,还是杨锳近在咫尺的笑靥。他唤来内侍:“传我命令,重赏龟兹国王,本次进贡甚合朕心,这简直是‘游仙枕“啊!”
他却没看见杨锳转过身,偷偷抹掉眼角一点水光。
杨锳得宠之后,明里暗里打压了很多旧人。
忆及武惠妃,唐明皇觉得这没有什么。然而,当他召来梅妃一叙旧爱,却被杨锳冲撞的时候,不由得心生愠怒了。
“妃子该不会只许朕结好你一人吧?”唐明皇在二人独处时,沉声问。
“臣妾在陛下眼中,就是悍妒之妇?”杨锳好气又好笑,突然想到些什么,“过去,妾也见识过这等人物,虽然敬畏、叹服,以为其道终不可取。”
唐明皇只听得有趣,她却不再说了。低首垂下眼帘,却不减脖颈修长。
唐明皇假装发火以打破这诡异的气氛:“妃子当着宫人的面指斥于朕,好不顾及天子颜面!”说到最后,竟有了几分真怒。
杨锳谑道:“凡是臣子,皆得触龙鳞,犯忌讳,陛下如今不能容了?若是为了江采苹耽误早朝,臣妾不得不谏;若是为了妾最终还是没去,唯有谢主隆恩而已!”
“你一直这么牙尖嘴利!”唐明皇责备她,“你看不过江妃,到底是何原因?”
杨锳冷声道:“陛下若问,妾就直说了——那江采苹就是比不上臣妾!”
“因为家世门第?”
杨锳着怒地瞥他一眼。那个瞬间消散的是如此之快,唐明皇几乎以为是幻觉。如今她神情凄厉:“臣妾自小寄人篱下,深居闺阁,这能说是天幸?至于家门,弘农杨,赵郡李,又有什么区别?”
“……不过都是些虚名。”唐明皇还嫩着,她又补充一句,像是嫌误会还不够大似的。
宁王宪是绝顶风流之人。不但怜惜女子,连花儿都受他的疼爱。
宁王宪深通音律,也是冠于诸王。他和唐明皇的合奏得尽棠棣之乐。杨锳也看他入眼,专向他请教过笛艺。她巧言令色就把宁王珍爱的一管紫玉笛骗来了。
杨锳吹最爱的《水调歌》时被唐明皇撞见了,正想请他品评,却见他面若寒霜。
“你从哪拿来这笛子?朕大哥心爱之物,岂容贼妇人盗窃?”
杨锳被他骂懵了。“宁王好意相借,妾焉得不取?敢问是笛音啁哳还是人面憔悴,惹得陛下您发火?”
唐明皇“哼”了一声,忽然出声:“大胆妇人!”
杨锳的俏脸涨红了:“陛下若是心情不佳,不必到妾这里发泄!”
两个人的情绪都不受控制了,逐渐演变成激烈的争吵。
最终唐明皇一纸令文把杨锳遣出了宫。写完圣旨,唐明皇的手还在微微颤抖。他忽然想起,自己本来是要说,《水调》的旋律太哀切,不应由杨妃来吹奏。
丧乱以后,他真成了一闻《水调》即断肠。那曲调只扬不抑,却不能催人奋进,徒像没有归路的人生。
不过那句“大胆’倒是一点也没有骂错。吵到后来,唐明皇委实心惊,怎么会有人顶撞圣人,还一点也不露怯?
唐明皇思念过甚,又将杨锳迎回后,她的地位更加超然了。
李白撑开朦胧的醉眼,第一眼看见杨锳时,只想最艳溢的华采来配上她。
“云想衣裳花想容……”挥毫落墨,亦是浑然天成。
他惊讶地发现原先高倨亭中的杨锳在向他冲来。黄裙子带起了风,金步摇前后晃动。
杨锳站定之时,胸脯起伏,脸色绯红,不知是因为剧烈奔跑还是心情激荡: “李学士,你真是奇才!陛下的盛世,若是缺了你的诗歌,也会顿失光彩。你的赠诗之德,我将重重酬谢!”
“谢太真娘子,臣不敢居功。”这般情形,李白实在有些消受不住。他捻出一个话头:“陛下,不知臣的上书,您御览过没有?臣窃以为朝政有这几条时弊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,爱卿不忘忧国,朕心甚慰。然而今日尽欢则已,不谈政事。”唐明皇挥手打断了他。他命李龟年演唱这新填《清平调》,命梨园弟子伴奏,又信手拿起笛子横吹起来。
丝竹乱耳,李白却有些难堪。他爱的是拔剑起舞,慷慨悲歌,生怕把骨头给泡酥了。幸好他没发觉杨锳虽已回到唐明皇身边,目光却时常有意无意地扫过他,不然这位谪仙人更要进退失据了。
唐明皇春风得意,每每令乐工们停下,他把曲调改得更为优美。终于四下皆寂,李白连忙拜辞走了。
杨锳醉倚榻上,盏中还有半杯红酒,眼神却清明无比:“三郎,听我说,改日找个理由,把李学士放还吧。”
唐明皇不解:“玉环,为何?你如此爱才,我还以为是想把他留在身边呢……”
“你看他性子出尘,哪能容得下官场脏污?与其哪天因为不通人情世故被人暗害去了,还不如还他个清净自由身。”杨锳一抹嘴角,“不过还请陛下,托人将李郎在各地写的诗都抄一份上来,不看看真是可惜了。”
“不想你如此有识人之明。”唐明皇愕然。不过他没有立时断绝任用李白的念头,那人只是有点天真吧。“我还没问过玉环你是否有咏絮之能。”
杨锳沉默片刻,压低了声音说:“陛下相信前世吗?”
“应该是信的吧。这等神鬼之事,身为天子也说不清。”
“前世我深爱舞文弄墨、附庸风雅,都把文藻写尽了。什么生花妙笔,就让别人争去。”
“我是该说你太过自谦,还是太过自矜呢?”唐明皇笑了。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,还真有几分出尘姿态。
杨锳突然回过头来说:“不过三郎你看江采苹的文作,那算什么东西!之前问我为什么看不过她,这就是理由了。”
俗气也俗得可爱。
杨锳的家人又犯事,她苦苦哀求才被唐明皇赦免。
“好了,别演戏了!”中使一走,唐明皇就变了脸色,“你若是真的关心,就应该好好约束他们!”
杨锳梨脸上泪痕尚阑干,反勾唇一笑:“他们任意行事,不亦快哉!”
唐明皇分不清她是有意顶他,还是真心这么想。他沉声说:“可你看看下面报上来的,杨家人侵吞田地,蓄养私奴,卖官鬻爵,穷奢极欲……这般行径已害到妃子清名。”
杨锳针锋相对:“依我看,陛下不过担心祸乱朝纲。旁人要学我家亲戚也没有条件呢!”
唐明皇一怔:“看来你是决心硬抗到底了?这倒无所谓,然则朕迟早有一天会罩不住他们。”
“一世富贵要三生修,我劝得再多,他们也不愿亏待自己。罢了罢了,陛下听过霍光故事么?”
唐明皇想到若不是圣眷日深,杨锳一个继女,在她的大家庭确实也里说不上话。可她的最后一句却令他周身发冷。
杨锳却在想,杨震的子孙沦落到这种地步,真是叫人汗颜。
唐明皇赐给杨锳名为虹霓的屏风,上面镶嵌的历代美人巧夺天工。它是前朝和亲公主的嫁妆,据说突厥可汗看到此物,才为天朝上国深深折服。至于它怎样回到中土,则是本朝初年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。
当日,杨国忠(钊)邀她留宿相府,杨锳就把屏风带去,暂放在高楼最上层。
深夜,有人提灯上楼,步伐悄悄。却是杨锳。她缓缓坐下,置灯于地,黑暗中缓慢现出镶金嵌玉的仕女像。
杨锳缓缓伸手抚上屏风水晶的质地,勾勒美人曼妙的身形。对着出塞的昭君,她表示出不屑:“汉宫人徒知道哀怨而已。哪里像大隋义成公主,颜色虽有不及,功德数倍之……”
她忽然哭了起来,断断续续地说:“对不起……你本来……不用承担这么多……都是我的错……大家……一切……本来都可以更好……”
杨锳扑到屏风上,从后面只能看见她耸动的背脊。
杨国忠之前好像听到声音,担心宝屏安全,这才上楼查看。他的步子算重了,杨锳却一点反应也无。杨国忠被迫走得更近,微光照亮的美人忽然跳进他视野,玛瑙眼珠若有波光流转,玳瑁衣带仿佛仍在飘舞。杨国忠了一跳。
“这是什么精怪?!”
杨锳回过神来,取笑他:“不过是人造之物,钊堂哥胆子也太小了吧?”
杨国忠见她脸上兀有泪痕,十分不自在:“是我大惊小怪,不过这玩意好生瘆人,否则妹子你哭甚?虽然是至尊赐的,还是找个由头送人吧。”
杨锳急道:“不要!”她发现自己失态,语气忽而变得平缓而惆怅,“也是,我又凭什么留着它。请从兄把它处理掉吧,至尊那边我自去解释。”
她脸上露出奇异的一点喜色来,说:“固然是我任性,然而有地容身,也算是为你修了福德吧……”似乎是在对低空中某个并不存在的人呢喃。
“安禄山叛乱了。”
这个消息传来时,杨锳面无表情。侍婢们心想,我们娘子颖慧绝人,安禄山必反,她说不定早就料到了。
然而四下无人时,杨锳瞬间就失控了。“难道,胡人真的不能以德怀之?”她趴在那个事实上只能助眠的游仙枕上,痛哭失声。
她恨自己不吸取教训,却没有想到这一世她是女人,除了代表皇家给予报酬,还有更多值得觊觎的地方。
潼关告破,唐明皇找到她时,再不复往日丰神俊朗。岁月的痕迹好像突然在他身上全数显现,两眼布满血丝,双鬓现出斑白。
“朕决定车驾幸蜀,留太子监国。玉环……你就陪着朕吧。”
杨锳听他说得抱歉,强笑道:“没事的,三郎你文武干略,很快就能收复失地的。再说了,我很高兴可以回家。”她看见唐明皇的神色明显地雀跃了一下,后知后觉地感到欢喜。
当失控的军队把他们眼中奸臣的血抹上枪杆,唐明皇亲赐的名字就变得格外讽刺。压抑的吼声已经发出,他再也不能假装一切尽在掌握了。
我知道你们要挟朕做什么,但我动得了手吗?唐明皇在内心怒吼,这根本不是办法,有什么过错就找朕一个人吧!
可说出的却是:“朕明白了,你们看着办吧。”
话音刚落,他就看见一片黄云从巷子深处飘了出来,掠过人群时,将士们还习惯性地下跪。唐明皇茫然想,她怎么就离开行宫了呢?那里对她来说该是最安全的地方——虽然即将变成最危险的。
杨锳先环视全场,她的目光扫过唐明皇时并没有停顿,他忍不住猜里头是否含有失望和责备。他想上前阻止人们垢秽于她。不过其实没有一个兵动。
杨锳朗声说:“诸位都是我大唐的将士,对吗?”
众人低声相应。
杨锳的脸沉下来:“既然如此,为何在御前喧哗?”
“我们要诛国贼……”有个小兵嚷道,被他身边的人猛锤,住了嘴。
杨锳粲然笑道:“也罢,妾知道诸位的要求。妾不拒绝死,只因臣死君王。尽管妾不懂得诸位今日之举意义何在,然而,妾不怨。终有一日,诸位也会于沙场之上为君王而死,当较妾之死贵重万分。
“于此妾以大唐贵妃之名为证,诸位将来不会罹于清算。”
士众大哗,而杨锳的语气,乍然变得森冷:“妾不知在乱局初现端倪的今日,是否有人已怀僭主之心!此次,妾不欲相询错在何处,亦不问死有何辜。唯劳请诸位谨记,今日举刀,只为挽回盛世!”
那一刻,她凛若神明,眉宇间所有的媚质都散尽。那种自内而外散发的威严,连唐明皇都感到可畏。讶异之余,他居然觉得像极了某人,而且年龄更小,脸容更端丽。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喜欢穿明黄。
杨锳不知何时已转身走过他。空中遗一句“陛下,这些恶业臣妾愿意背负”,仿佛还带着吐气的兰馨。
“……愿我于未来, 长寿度众生, 如今日世尊, 诸释中之王。”
诵经声消散在山水间,梨花未落白,换了三尺绫。
车队又动了,陆续有杨氏宗亲伏诛的消息传来。唐明皇五感都已麻木,他忽然发现自己在念一首李白的诗:“问君西游何时还,畏途巉岩不可攀。但见悲鸟号古木,雄飞雌从绕林间……”
入川以后,唐明皇好像一下子就老得无法骑马了。
——大唐之国家,汉人之民族,从此也不再年轻。
——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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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谓没脸打tag。
其实还有一个HE(?)结局,只为多玩一个梗:
杨锳醒来时,喉咙痛得厉害,几乎说不出话来。
——唐明皇最终还是没有忍心。
留守的是唐明皇信任的宦官,对她说:“太真娘子没有事,再好不过了。然而,您和圣上不能再见面了。”
这番话不出人意料。她等待最终的判决。
“陛下说,这也是您放手去浪迹天涯的契机。您有什么心愿,且说与臣。”
杨锳苦笑。如今兵燹遍地,京洛都成为贼窝,还有哪里可去。霎时,她的脑海中浮上一片久远的记忆。
目极东方,杨锳漾起一个笑容:“……我想去那所谓的日出处看看。”
“……闻已敬信所有一切烦恼重病皆悉除灭。唯不能令一阐提辈安止住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如彼妙药虽能疗愈种种重病。而不能治必死之人。……”
从此,这样的声音就在海东头的日本响起。人们争相传颂着镜中美人和花之生涯的传说。